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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1 回家
很久不見了，現在我人在高雄家裡，很爽服地開著冷氣，剛洗完澡，在電腦前想寫點東西。上禮拜天，七月一號吧，臨時決定回高雄，陪媽媽去花蓮開刀。七月一號下午，幫怡璇搬完了宿舍，(那時候在搬的時候會想，我走得太快，是否會給怡璇壓力，後來問一問，的確會讓她覺得她也應該走快一點，不過我後來還是照自己的速度搬了，能夠分頭作的事，就分頭作吧，不一定什麼事情都得同樣速度的，我就請她走慢一點，不要被我影響，我還是自顧自地搬完了)，午後，下著零星的雷陣雨，台北的天氣越來越像高雄了，很奇妙。
回到宿舍，寫了封信，然後去了趟系館收收東西，結果我理論課的東西沒寫出來，就這樣忽促逃走了，呼，後面的話就略過了吧。到了台北火車站，買了高鐵的票，五點半的，我肚子有點餓，就去便利商店買了茶葉蛋吃。上了車，坐在右邊三人座的中間位置，右手邊坐著一位四五十來歲的媽媽，帶著一位約莫一、二年級的小女生，或者應該稱呼她「小魔鬼」。從我坐下來開始，她就沒有安靜過，那位媽媽似乎是她的阿姨還是嬸嬸。小魔鬼人小小的，聲音卻很響亮，一開始從台北站出發的時間，就開始哭說不要回家，哭不夠就尖叫，尖叫完又繼續哭，我們這一車坐在前頭的人不時回頭看看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，而坐在左側的兩位男仕，其中一位看起來頗親切的人，企圖拿食物賄賂這位小魔鬼，但是小魔鬼照喊叫不誤。後來是車廂小姐來了，小魔鬼才稍微收斂一點。小魔鬼似乎可以從制服分辨在什麼樣的人面前應該安靜點，在什麼樣的人面前可以放肆。那位帶小魔鬼的阿姨，怎麼管教，小魔鬼都不聽，我最常聽見的說法就是，「再吵，警察叔叔會把你抓走哦！」不過小魔鬼怎麼都不害怕，也不閉嘴。後來車上一位高鐵服務的年輕工作人員(男性)穿著正式服裝路過，小魔頭自動就安靜了。但路過以後，又開始吵起來。之後，同樣的情形不斷發生，哭喊、吵鬧，後來加上攻擊她阿姨，吹起口琴、用肚子頂阿姨的臉、用身體在阿姨的身上爬攀抓擊，我實在看不下去，有時候會伸手把她推開，阿姨有時候也會生氣，但有時候又跟她玩，我實在看不太懂，只是覺得這小孩好可怕，我不斷地想到，這個小孩正在進行超強的「破壞性實驗」，是個未文明化的小魔頭，坐在我後面的男子，最後受不了，憤而離座換位置。而我，一直在看這小鬼可以可怕到什麼程度。從小到大，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可怕的小鬼，其實阿姨有出手打她，也曾發飇，但是完全沒效，這小鬼的記憶力大概不到五分鐘，馬上就又恢復超強攻擊力，發出獅吼功，整節車廂都為她的獅吼所鎮攝。我滿腦子想，幹，這小鬼真可怕啊，我以後會不會養出這麼一個可怕的小孩啊，如果我有個小孩子的話。後來回到家裡，總算脫離了高鐵地獄，但這的確讓我見識到，如果不讓小孩學會自制、學會害怕，將會是件很可怕的事情。
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，我有點像是家裡面的局外人，看到這齣家庭政治學的演出。在家庭生活當中，已經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角力、探底、隱瞞、見人說人話，保留好康的東西給親愛的人，禮物的交換，食物與社會關係的政治學，帳單與各種秘密的上演。在家這個場域當中，有時是以個人為單位，有時是以家庭為單位(尤其是在家與家之間的相處的時候，譬如我二伯來我們家打麻將的時候，二大娘會來吃東西，奶奶就會把好吃的東西藏起來，避免被吃掉；同樣地，為了遏止二大娘的侵略，家裡人會透過迂迴的方式回擊，找到時間點就ｋ個幾下，希望二大娘能停止搜尋食物的舉動。但這樣的關係，從來不會直接說破，在和諧的表象之下，充滿著許多的小衝突，但這些小衝突又是維持和諧的必要條件，也就是說，偶爾釋放張力，成為茶餘飯後的討論話題，成為家與家之間相互連結的一個方式)。什麼話該說，什麼話不該說，在家裡這個小戰場，就已經可以看到人與人之間，是如何透過策略的模式在相處，但這些策略不見得完全是理性選擇的，有時候只是因為情感上的緣故，所以要把水果藏起來，就算自己家裡的人不吃，也不給別人吃，情願倒掉，也不以交換的方式略施小惠。
而家人之間的情感表達，從來就不是透過直接說我愛你，我喜歡你這些經過二度反思之後的表達方式。情感表達是從實作表現出來的。家人會在我回家的時候，特別加菜，老姐會介紹我好看的日劇，老爸會讓比較的床給我睡，因為我睡小床腰會閃到，奶奶會嘖哥哥的親密舉動(譬如哥哥想抱奶奶)，但不會嘖我的。透過日常生活的各種實作，情感是體現出來的，而不是說出來的。所謂的細水長流，細水是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響的，它只是溫柔地流過而已。
7.2 住進醫院
過了一天，星期一，我到了龍泉寺，和師傅一起包了計程車，帶著大包小包的，開往嘉義大林慈濟醫院。開計程車的是師傅熟識的人，開價三千，不跳表。司機說他快十年沒有跑長程了，講現在計程車的生意多麼難作。師傅幫忙付了收費站的錢，後來我就睡著了。我實在很容易在坐車的時候睡著。記得六月底，和我二伯走雪山隧道去宜蘭找一位中藥店老板時，我和二伯都很疲累，二伯差點因為精神不佳，而差點擦揰到旁邊的車子時，我才明白，原來駕駛座旁邊的人，有責任和駕駛聊天，讓駕駛維持清醒。坐車的人同樣有義務，必須要能體諒開車的人的辛勞。時間回到去大林慈濟醫院的路上，我只知道我師傅跟司機很能聊，但我卻呼呼地睡著了。
到了大林慈濟醫院，下了車，下了行李。嘉義大林慈濟醫院蓋得很大間，門口很多輪椅，還有很多接待的派譴公司的員工，在引導車輛，引導來醫院的人。我拎著背著大包小包，尾隨師傅進了醫院。慈濟志工引我們到辦理住院手續的地方，有很多座位、很多掛號的、很多志工、很多病人。我把行李放在一邊，師傅去辦手續，櫃台說，慈濟醫院有供養僧侶，問師傅願不願意接受供養。我師傅沒有把說死，只說看看多少錢，如果夠的話，就自己出，如果不夠的話，就接受供養，為之後的經濟計算留了很大的彈性。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。我開始拿起來台北帶回來的，關於消費的文章；也看看週圍的環境，還有勞保的權益等手冊，但時間實在太漫長，所以後來也有點沒力沒力的。等了好久好久，來這裡的人，太多是上了年紀的人，只有少數的年輕人，大部份的人穿的都很樸素，和台北幾乎是兩個世界。大部份人都說著台語，一開口也都是講台語，師傅可以到底和人抬摃、傳法，而我大部份時間都在旁邊聽。這裡的電視，只有「大愛電視台」，播著連續劇「生命的陽光」，講一位醫生林榮宗的故事，台語配音，講醫生怎麼刻苦努力，條件怎麼樣的差，而他的老婆怎麼樣從大戶人家嫁給他以後，開始成為良家媳婦克勤克儉的大愛感人故事。偶爾証嚴法師會講講話，我聽他講話覺得很不習慣，我也不習慣這裡這裡所充滿的「大愛的氛圍」。很奇怪的感覺，這個醫院給人的感覺不是冷冰冰的，而是充滿著愛與慈悲的，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非常非常地奇怪，但反正來之，就安之吧，我也沒花錢，只是來當我師傅的看護的，那就來長長智慧吧。
中午去他們地方餐廳吃了飯，師傅吃飯是供養的，而我則是不能在地下室吃，因為這是他們的員工餐廳，收票的叫我去買票，賣票的說我不可以買，因為我不是員工，回到收票的那裡，我說我買不到票，收票的說，那算在師傅頭上好了，菜不多，只有五道，但有生菜沙拉、糕點，還有每個人限盛一碗的芋頭湯，全是素食，但還蠻好吃的。吃飽後，回到辦手續的地方，辦理好了手續，過了好久，總算叫到我師傅的名字，我師傅上了二樓去看診，而我則在一位男性的慈濟義工的帶領之下，到了骨科的住院病房，兩人一間的，住一天，在健保給付的條件下，一天1200元，我來到了2803病房。放了東西，師傅已經上來了八樓，可愛的護士，陳芳蘭小姐，開始問我師傅問題，我師傅很能聊，聊了半天，芳蘭小姐沒辦法得到什麼護理資訊，倒是聽了許多關於我師傅的故事，我覺得好笑，也覺得我的師傅還真是直腸子啊，看到人什麼都能聊，三不五時就聊到法華經的故事。芳蘭小姐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，像秀羽，那眼睛很像，為人直爽，也有一種奇妙的氣勢，她手上戴個佛珠，待人很親切，感覺就是很好相處的樣子。我覺得這人有點好玩，後來也比較注意這個人。後來病人陸陸續續上來了，另外一位護士比較能聚焦，把師傅的注意力拉回來，問了過去病史，開過幾次刀，現在有沒有吃血壓藥諸如此類的問題，後來把師傅的血壓藥收走了。
我們隨後住進了2803病房，在我們的位置，有一張可調整頭腳高低的病床，一張及腰高的三層置物櫃，一張可拉長成床的奇妙長沙發椅、還有一個移動式可調整高低的桌子，這張桌子後來成為我克難的書桌，還有一個只有大愛台和偶爾不定時乳癌篩檢的DVD撥放節目。在八樓這個地方，是對稱的，以護理站為中心，有點類似「互」字型的格局，有污衣室、膳食室、還有一堆各式價位等級不同的病房、牆壁邊都有木頭色的扶手，還有一座觀音佛堂。我們住進去的第一天，師傅和我第一個參拜的地方就是佛堂。師傅看了看佛堂擺了什麼書，說是政德(?)的書，這些書是攻擊証嚴法師的，師傅把這些書收起來，放到桌子底下，只留了經典在桌子，譬如藥師經、白衣神咒等等，師傅強調要直接讀經典，不要讀二手詮釋，在她到底傳法的時候，我老是想到在社會系時，所強調的，要讀原典這回事。後來時間還早，大約下午三四點，我們出了醫院逛逛，大林這個地方，算是鄉下，店家不多，醫院後方是農地，也是之後幾天我跑步運動的地方，醫院前方是賣吃的，有素食有葷食，也有早安美芝城，也有水果店，還有飲料店，轉角十字路口，有家越南菜小店、四海遊龍鍋貼，還有一家日常日販賣店，我在這一家店買了一台聲寶的枱燈，七百元就這樣花掉了。
後來回了醫院，隔壁床的也住進來了，兩個人都是台灣人，操台語。我們沒多聊。晚上，我和師傅又去了佛經，我誦了藥師經，誦的不太順，站了半個小時，誦的腳痠，最後唸咒的地方，都是些我看不懂的字，師傅在我後面，當我唸出第一個字的時候，師傅開始把後面所有的咒文，通通用流暢暢的台語誦唸出來，有種釋放強大的象徵能量的感覺，霹靂啪啦的，用台語唸佛經的感覺真的蠻讚的，不過我沒那麼能力唸，就聽師傅唸就好了。回到了病房，把桌子拉來，枱燈安上，寫了下日記，把沙發椅拉成床，我就睡了，在醫院的第一天就這麼閒適地過去了。
淩晨一點多的時候，有護士來量血壓，這個時間來，讓我覺得有點奇怪。不過我猜想是為了明天要開刀的關係，睡夢中被吵醒的我，在護士離去後，又沉沉睡去。
7.3 開刀日
這一天我有作比較完整的筆記。所以大部份的內容，就直接從日記謄過來，再隨處加油添醋了。師傅從昨晚餐後，就沒有再進食，因為今天早上八點要開刀，換上了醫院提供的骨科褲(這褲子的設計很妙，整個長得像一個「呂」之形，一邊的方形遮屁股，一邊的方形遮陰部，兩側再用褲子的繩子結起來，後來幾天，曾作過洗衣店老板的師傅說，她還沒看過這麼特別的褲子，真是有趣)，隨後約莫七點半的時候，就有人力派遣公司的人，推著轉運的車子，接師傅進開刀房。我緊跟著車子，從專門坐病床的電梯下到了二樓，師傅直接被推進了開刀房前的準備室，準備室的門要刷卡才能進去，我很自然地停在準備室的門前，沒有人教，也沒有人講，但就是會很自然而然地覺得那是個界線。
師傅進了恢復室後，我就不知道要幹嘛了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一點都不緊張，似乎在這裡沒有風險的問題，沒有會出槌的情形。我待在外面的等待區觀察。等待區有六張(或者更多)的大型單個沙發椅，小桌子，還有一些連坐在一起的塑膠椅。前方有著液晶電視，展示著現在手術進行的進度，譬如我師傅的，就一直是釋０音，開刀房，手術中，進入時間 8:00整；非常簡明扼要的幾行字。左側則是恢復室的入口，以及在左後方，有個觀音菩薩的小佛堂。我的位置的右側，先是走道，就是下電梯後，直接進手術房的走道，這個走道右側，則一樣是座位與沙發，前方則有液晶螢幕，播放著大愛電視台，証嚴法師的講話。再右方則是麻醉評估室。我並不會很緊張，那天，在我的筆記本上，我是這麼地寫著：「今天早上師傅開了刀，進開刀房，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，我看著同樣等待的人，他們也不擔心的樣子。我在想，這種信心是怎麼來的，以前聽到開刀，大家就很害怕，但現在大家似乎不是這樣。我猜想，這和科別的、物的空間擺設及整個場域的氛圍有關，空間很大，有沙發，電視，有層層關卡隔離，專業的分工(專業的黑箱)，整個慈濟塑造出來的氛圍，讓人根本意識不到恐懼這回事吧！我一直以為無聊，或不知道所措，是恐懼的來源之一。我可以看書、別人可以看電視、睡覺。我想，恐懼被消平、或未被引起是很大的原因。沒有那個境，不起那個心。」
我在沙發上時睡，時看書。就這樣往往復復到了十點，偶爾看一下液晶螢幕，發現師傅的狀態已經變成在恢復室了。我開始有點坐立難安，因為我會緊張，要是我去上廁所，師傅已經出來了怎麼辦。這種焦慮有點奇怪，但我總是覺得，出恢復的那一刻，我一定要在場才對。陸陸續續看到恢復室有人在喊名字，有的人則被喊進開刀房準備室，不知道是不是要簽什麼東西，還是要輸血什麼的。這個時候的我，反而有點慌了。就開始走來走去，有時候靠在牆邊，當然，中間有一段時間，是因為我的座位被別人佔去了，我只好走來走去。後來到了十一點多的時候，師傅出恢復室，由一位著白袍的護理師(我猜應該是護理師，長得像以前雄中音樂班的林祐嘉，但人更高些，走路很快，神色飽滿，看起來是很健康有元氣的一個人)，還有一位人力派遣的男的，兩個人推著運輸車，先送我師傅去照了X光(台語叫作拍電光)，我問了他們兩個人問題，一個是為什麼戴手袋的人不要按電梯的按紐，她說，因為怕手術後的手套會帶來感染，當然一般人的手套就沒差了。護理師很好看，讓我想多看她幾眼(唉呀，突然繃出這段話)。後來就上八樓回病房了，在從運輸車轉移到床榻的過程中，他們首先調整了病床的高度，微低(但近乎齊平)於運輸車，透過可滾動的平面運輸帶(一個長方形的擔架，中間的部份有可滾動的運輸帶，讓腰在上面滾到另一個床，而病人的體位毋需改變，我很想用「中」這個字，來形象地說明從左邊滑動到右邊的過程)。位置移好了以後，師傅回到了病床，護士交待我一些注意事項，譬如尿袋到了一半的時候，就要記得倒，冰袋去那裡裝，有問題的話可以問他們，另外，跟師傅講，很痛的時候，可以按麻醉的按紐，嗎啡就會直接注入身體，緩解疼痛。師傅進行手術的時候，進行了下半身的麻醉，但師傅自己的說法是，睡一覺，刀就開好了。
師傅回到了床上，我觀察了一下，我在床靠窗的這邊(左側)，床的右側靠頭處，有點滴架，有點滴瓶，一大一小，點滴架的另一邊，放的則是上了鎖的嗎啡點滴劑，輸點滴的管子，一端連著這些瓶子，另一端連著我師傅的左手手背血管。嗎啡點滴劑有自控式的按紐，這個按紐的線我放在床的右側，師傅想到的時候，偶爾就會按一下，後來我會勸阻她，說這個按多了不好。在師傅的大腿內側，有尿管連接尿袋，因此，小便會直接從尿管出來，不需起身上廁所，師傅的右側膝蓋，已經換上了人工關節，但現在整個膝蓋到腳趾都被紗布包了起來，其實我什麼都看不到。右腿的小腿埋了一條排瘀血的管子，在身體內的部份大約有十五公分，這個管子引導到外面有個圓形的可壓縮的小袋子，袋子一端接著管線，一端則有用塑膠軟墊塞住的開孔，這個圓壓縮袋後來用了三天就拆了，三天的血流量分別是140、80、70(應該是以毫升為單位吧)。這些插入在人體當中的管子和設備，讓我想到哈拉維講的cyborg(不知道有沒有拼錯)。當然，其他的東西就是床單、棉被、放在一旁具有禮物意義的水果、具隔離意義的活動隔離紗門等等。
中午的時候，師傅什麼東西都吃不下，打了點滴，然後就昏睡過去。師傅的姐姐(我阿姨)來了，也是出家人，陪了師傅，就叫我出去吃飯，我出醫院門，大陽超級猛烈，大林這邊是都沒有雲哦，曬一下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快昏了。吃到了賣吃的地方，想一想，既然跟師傅在一起，那就吃素(只是不吃肉的意思)吧，去嘉義六天，六天都吃菜，除了星期四的上午不小心吃總匯蛋餅，吃到了肉鬆，晚上吃到大蒜，其他日子都是菜…囧。我記道「這兩天，吃了兩天素，因為和師傅在一起，而且人又在慈濟，總覺得吃肉怪怪的，也就都吃素食自助餐了。我果然是很外力型的人啊～」
吃完飯，回到了病房，看見兩個人都在睡覺。她們醒了一下，後來叫我自己隨便走走，有點無聊有點睏，就在佛堂外的長椅側睡了。後來睡醒了，回到房間，阿姨好像也睡過一回了，我就回到我的位置繼續睡，阿姨則換到隔壁病床的沙發椅繼續睡，反正這個下午，就是三個人一直在睡覺就是了。後來醒後，阿姨幫師傅削了個蘋果，自己也削了個吃，我好像一直在吃葡萄的樣子。接下來，是第一次放尿袋的尿，用尿盆裝，第一次的時候沒經驗，沒戴口罩，有被尿味薰到，但後來就都有戴了，倒尿這件事還蠻簡單的，但我想，之後如果要處理大號的話，應該才是真正的難題吧？可是到出院時，其實我根本沒有遇到這個問題，師傅大概四天沒上大號，等到後來拔管後，才自己到廁所去上，這裡面應該有很強的無意識的力量在作用吧，克制著生理的反應。
下午四點半，阿姨還在，我跟阿姨和師傅講，我想去運動，她們說好，阿姨說她等我回來她再走。我穿了球鞋，從八樓走樓梯下去，這個樓梯我後來每天走，幾乎都沒搭電梯，這是後話。出了慈濟醫院，出門往右方走去，走了一段，再往右看，一片田，是太陽下沉的方向，我決定往這裡去。經過了機車停車場，一個女騎士被其他停著的摩托車卡著，沒有辦法倒車換方向。我幫她抬了下車，她說了聲再見走了。我繼續走著我的路。我沿著小路走，隨性地往右走轉進了小巷，走到了一間三合院，遇到了一些人，有的人在屋裡收東西，探出來看看我這個陌生人，我那時穿著白色T恤、一件休閒褲，在台北是再普通不過的穿著，在這裡卻是最佳的外人辨識標誌。有一位正在忙的男士問我，要去那(用台語)，我也用台語回答，運動、走走。內心其實有點怕怕的，因為對於自己的台語實在沒有自信。反正我就繼續走。後來繞到了一座大廟旁邊，我沒有走近，廟旁有一些當地人在聊天，有一些小孩在玩耍，我往另一個方向走，是座停止使用的橋，上面停著貨車，長了一些齊人高的雜草。我繞過這座橋，有一條柏油路，我就沿著柏油路走，一直走一直走，應該說，是一直跑一直跑，心裡想著，想要看看路邊有沒有好看的花，摘一朵給師傅。後來路越跑越小、從柏油跑到泥土路、越跑建築物越少，而影子也越來越長。我只看到大花咸豐草，長得很自然、很雜亂，沒能勾起我採摘的欲望。我就一直跑一直跑，我告訴自己，當我跑到250的時候，就往回走(呼呼吸一次，為001，再呼呼吸一次，為002，通常我會跑到600，距離應該2000公尺多)。我後來一直跑一直跑，路過了很高的竹林叢，風吹著搖擺搖擺，讓我覺得好像隨時會斷掉一樣，我加速通過。後來跑到一個地方，我還沒有看到我想要的花，我跟自己說，那我跑到一個路口，遇到特殊的東西就停下來，折返，畢竟跑了這麼久都沒看到路燈，晚回去了有點可怕。於是我跑超過了250，260、270一直到320，我跑到了一座土地公廟，廟旁種有可愛的小花。我拜了拜，有點想摘花，但隨即打消念頭，還是不要亂摘的好，就折返了。回程，才發現靠近醫院附近另有小路，有一些墳墓，還有一家幼稚園叫作「升學幼稚園」(不太確定是升還是昇了)，也有佛教團體所設置的安養中心。
這是我第一天跑步，跑完後，回到病房，剛好遇到芳蘭小姐在配藥，聊了一下。阿姨走了，我在病房的洗手間洗了澡，之後餵師傅吃飯，因為師傅手上插了針管，沒有辦法很自由地行動。但師傅吃不太下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麻醉劑的效力太強的關係。我把飯送回了配饍室，自己到外面找東西吃，我找了素食來吃，因為覺得跟師傅在一起，還是吃素好點。晚上，在病房，師傅時睡時醒，時不時地按自控麻醉的按紐，我看一看，知道是嗎啡，我不希望我師傅按太多，因為我總覺得那東西對身體不好，後來也因為這件事，和師傅起了點爭執(等到她比較有力氣的時候，那是後天的事了)。這個晚上，很安靜，我居然把《消費社會》第一、二章中英對照完了，但是之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效率。芳蘭小姐說我很克難，我就坐在沙發床上，移動桌子上放了枱燈，書擺開，就開始唸，不知道，雖然我唸書沒有很勤奮，但現在沒唸書會覺得焦慮，有點被制約的感覺，就算沒有細看，手裡還是要拿本書，才覺得比較自在，被制約了。開刀的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，師傅好像有被痛醒，但她多按幾次麻醉，就又睡去了。睡前幫師傅放了尿袋的尿，我就睡去了。
7.4(三) 開刀後第二天
這之後幾天，沒有乖乖作筆記，所以只好憑記憶，把重要的事記下來了。這時候的我還是戰戰競競的，師傅大概五點快六點的時候就醒了，她有些動作，我也醒了。外面天方亮不久，我往窗外看，我看到慈濟宿舍那裡，一排人兩兩並列地走出來，像是軍隊列隊一樣地整齊，慈濟志工要上工了，約莫有百伍十人吧，規模還蠻大的，但這麼大的規模，還需要人力派遣，可見醫院規模之大了。師傅的早餐，只吃了主食，沒吃什麼菜，後來幾餐也是這個樣子，一方面師傅沒胃口，一方面這些菜不對胃。早餐還附有素體健，師傅給了我，我把它放一邊，到後來也沒喝到這到底是什麼東西。餵師傅吃完早餐，倒了尿袋的尿，我去吃早餐，一樣是素食。下了樓，到大廳，慈濟一樓正是一副要開工的樣子，掛號的地方的號碼還沒歸零，掛號掛到1865人，來這裡看病的人真是不少。
吃完了早餐，回到病房，沒有什麼事作，把睡袋收起來，換了小被，和師傅一起繼續睡。護士來作例行工作，九點給藥；慈濟志工來慰問一下；後來主治醫師張嘉輝也來看看情況。不時有人拜訪，師傅目前仍是時睡時醒，不若後來的火力全開，到處傳《法華經》。這天，慢慢適應了一些工作，倒尿、拿毛巾、倒水餵藥(師傅都會用吸管)。後來到了中午，我削了一個蘋果給師傅，我沒學會奶奶厲害的功夫，一刀削好一個蘋果，削了好幾刀，後來師傅示範給我，說我的問題是因為我往外削，如果換成往內削的話，就可以一直削下去。另外也洗了點葡萄來吃，今天除了一直在睡覺，就是睡覺。下午的時候，我一樣去跑了步，這次走了不一樣的路線，走了幼稚園那邊那條路，這條路會經過一些三合院，還會經過一個房子比較多的地方，大概五六間在一起，另外還經過某個三層樓的獨棟別墅。我就跑啊跑，跑到了一個奇怪的養鵝場，那應該是鵝，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，我不太能確定。因為鵝被養在破破爛爛的、兩層的地方，被鐵檻圍起來，鵝的皮毛都爛爛的，看起來環境很差的樣子。我想起來正道借我看過的，關於動物飼養的不人道的DVD，當我想的同時，有些異味傳過來。此情此景，一時讓我興起吃肉很不好的念頭。我掉了頭，就往回跑，跑回醫院。買了便當，回病房吃。換換冰袋、放放尿袋、把師傅的晚餐放回配膳室，晚上唸不下什麼書，很不專心，這一天過得很快。日記上也寫著，自己開始覺得無聊了，然後就睡了。今天是非常平淡的一天。
哈哈，對了，我多了一張塑膠椅，據說是芳蘭小姐拿來的，說比較好坐，有被照顧到。師傅好像覺得芳蘭很不錯吼～我也覺得不錯啦，可是細想，就覺得自己沒能力，沒工作，現在什麼累積都沒有，就算有女朋友也會跑掉，算啦算啦～ 看開吧，據算命的說，我們家，我和我哥其中有一個人會出家～再說吧，師傅說是哥哥，啊我以後會支撐這個家，那我現在應該要多累積一點喔？不然到時候要拿什麼撐啊？身高嗎？零分。
很久不見了，現在我人在高雄家裡，很爽服地開著冷氣，剛洗完澡，在電腦前想寫點東西。上禮拜天，七月一號吧，臨時決定回高雄，陪媽媽去花蓮開刀。七月一號下午，幫怡璇搬完了宿舍，(那時候在搬的時候會想，我走得太快，是否會給怡璇壓力，後來問一問，的確會讓她覺得她也應該走快一點，不過我後來還是照自己的速度搬了，能夠分頭作的事，就分頭作吧，不一定什麼事情都得同樣速度的，我就請她走慢一點，不要被我影響，我還是自顧自地搬完了)，午後，下著零星的雷陣雨，台北的天氣越來越像高雄了，很奇妙。
回到宿舍，寫了封信，然後去了趟系館收收東西，結果我理論課的東西沒寫出來，就這樣忽促逃走了，呼，後面的話就略過了吧。到了台北火車站，買了高鐵的票，五點半的，我肚子有點餓，就去便利商店買了茶葉蛋吃。上了車，坐在右邊三人座的中間位置，右手邊坐著一位四五十來歲的媽媽，帶著一位約莫一、二年級的小女生，或者應該稱呼她「小魔鬼」。從我坐下來開始，她就沒有安靜過，那位媽媽似乎是她的阿姨還是嬸嬸。小魔鬼人小小的，聲音卻很響亮，一開始從台北站出發的時間，就開始哭說不要回家，哭不夠就尖叫，尖叫完又繼續哭，我們這一車坐在前頭的人不時回頭看看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，而坐在左側的兩位男仕，其中一位看起來頗親切的人，企圖拿食物賄賂這位小魔鬼，但是小魔鬼照喊叫不誤。後來是車廂小姐來了，小魔鬼才稍微收斂一點。小魔鬼似乎可以從制服分辨在什麼樣的人面前應該安靜點，在什麼樣的人面前可以放肆。那位帶小魔鬼的阿姨，怎麼管教，小魔鬼都不聽，我最常聽見的說法就是，「再吵，警察叔叔會把你抓走哦！」不過小魔鬼怎麼都不害怕，也不閉嘴。後來車上一位高鐵服務的年輕工作人員(男性)穿著正式服裝路過，小魔頭自動就安靜了。但路過以後，又開始吵起來。之後，同樣的情形不斷發生，哭喊、吵鬧，後來加上攻擊她阿姨，吹起口琴、用肚子頂阿姨的臉、用身體在阿姨的身上爬攀抓擊，我實在看不下去，有時候會伸手把她推開，阿姨有時候也會生氣，但有時候又跟她玩，我實在看不太懂，只是覺得這小孩好可怕，我不斷地想到，這個小孩正在進行超強的「破壞性實驗」，是個未文明化的小魔頭，坐在我後面的男子，最後受不了，憤而離座換位置。而我，一直在看這小鬼可以可怕到什麼程度。從小到大，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可怕的小鬼，其實阿姨有出手打她，也曾發飇，但是完全沒效，這小鬼的記憶力大概不到五分鐘，馬上就又恢復超強攻擊力，發出獅吼功，整節車廂都為她的獅吼所鎮攝。我滿腦子想，幹，這小鬼真可怕啊，我以後會不會養出這麼一個可怕的小孩啊，如果我有個小孩子的話。後來回到家裡，總算脫離了高鐵地獄，但這的確讓我見識到，如果不讓小孩學會自制、學會害怕，將會是件很可怕的事情。
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，我有點像是家裡面的局外人，看到這齣家庭政治學的演出。在家庭生活當中，已經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角力、探底、隱瞞、見人說人話，保留好康的東西給親愛的人，禮物的交換，食物與社會關係的政治學，帳單與各種秘密的上演。在家這個場域當中，有時是以個人為單位，有時是以家庭為單位(尤其是在家與家之間的相處的時候，譬如我二伯來我們家打麻將的時候，二大娘會來吃東西，奶奶就會把好吃的東西藏起來，避免被吃掉；同樣地，為了遏止二大娘的侵略，家裡人會透過迂迴的方式回擊，找到時間點就ｋ個幾下，希望二大娘能停止搜尋食物的舉動。但這樣的關係，從來不會直接說破，在和諧的表象之下，充滿著許多的小衝突，但這些小衝突又是維持和諧的必要條件，也就是說，偶爾釋放張力，成為茶餘飯後的討論話題，成為家與家之間相互連結的一個方式)。什麼話該說，什麼話不該說，在家裡這個小戰場，就已經可以看到人與人之間，是如何透過策略的模式在相處，但這些策略不見得完全是理性選擇的，有時候只是因為情感上的緣故，所以要把水果藏起來，就算自己家裡的人不吃，也不給別人吃，情願倒掉，也不以交換的方式略施小惠。
而家人之間的情感表達，從來就不是透過直接說我愛你，我喜歡你這些經過二度反思之後的表達方式。情感表達是從實作表現出來的。家人會在我回家的時候，特別加菜，老姐會介紹我好看的日劇，老爸會讓比較的床給我睡，因為我睡小床腰會閃到，奶奶會嘖哥哥的親密舉動(譬如哥哥想抱奶奶)，但不會嘖我的。透過日常生活的各種實作，情感是體現出來的，而不是說出來的。所謂的細水長流，細水是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響的，它只是溫柔地流過而已。
7.2 住進醫院
過了一天，星期一，我到了龍泉寺，和師傅一起包了計程車，帶著大包小包的，開往嘉義大林慈濟醫院。開計程車的是師傅熟識的人，開價三千，不跳表。司機說他快十年沒有跑長程了，講現在計程車的生意多麼難作。師傅幫忙付了收費站的錢，後來我就睡著了。我實在很容易在坐車的時候睡著。記得六月底，和我二伯走雪山隧道去宜蘭找一位中藥店老板時，我和二伯都很疲累，二伯差點因為精神不佳，而差點擦揰到旁邊的車子時，我才明白，原來駕駛座旁邊的人，有責任和駕駛聊天，讓駕駛維持清醒。坐車的人同樣有義務，必須要能體諒開車的人的辛勞。時間回到去大林慈濟醫院的路上，我只知道我師傅跟司機很能聊，但我卻呼呼地睡著了。
到了大林慈濟醫院，下了車，下了行李。嘉義大林慈濟醫院蓋得很大間，門口很多輪椅，還有很多接待的派譴公司的員工，在引導車輛，引導來醫院的人。我拎著背著大包小包，尾隨師傅進了醫院。慈濟志工引我們到辦理住院手續的地方，有很多座位、很多掛號的、很多志工、很多病人。我把行李放在一邊，師傅去辦手續，櫃台說，慈濟醫院有供養僧侶，問師傅願不願意接受供養。我師傅沒有把說死，只說看看多少錢，如果夠的話，就自己出，如果不夠的話，就接受供養，為之後的經濟計算留了很大的彈性。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。我開始拿起來台北帶回來的，關於消費的文章；也看看週圍的環境，還有勞保的權益等手冊，但時間實在太漫長，所以後來也有點沒力沒力的。等了好久好久，來這裡的人，太多是上了年紀的人，只有少數的年輕人，大部份的人穿的都很樸素，和台北幾乎是兩個世界。大部份人都說著台語，一開口也都是講台語，師傅可以到底和人抬摃、傳法，而我大部份時間都在旁邊聽。這裡的電視，只有「大愛電視台」，播著連續劇「生命的陽光」，講一位醫生林榮宗的故事，台語配音，講醫生怎麼刻苦努力，條件怎麼樣的差，而他的老婆怎麼樣從大戶人家嫁給他以後，開始成為良家媳婦克勤克儉的大愛感人故事。偶爾証嚴法師會講講話，我聽他講話覺得很不習慣，我也不習慣這裡這裡所充滿的「大愛的氛圍」。很奇怪的感覺，這個醫院給人的感覺不是冷冰冰的，而是充滿著愛與慈悲的，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非常非常地奇怪，但反正來之，就安之吧，我也沒花錢，只是來當我師傅的看護的，那就來長長智慧吧。
中午去他們地方餐廳吃了飯，師傅吃飯是供養的，而我則是不能在地下室吃，因為這是他們的員工餐廳，收票的叫我去買票，賣票的說我不可以買，因為我不是員工，回到收票的那裡，我說我買不到票，收票的說，那算在師傅頭上好了，菜不多，只有五道，但有生菜沙拉、糕點，還有每個人限盛一碗的芋頭湯，全是素食，但還蠻好吃的。吃飽後，回到辦手續的地方，辦理好了手續，過了好久，總算叫到我師傅的名字，我師傅上了二樓去看診，而我則在一位男性的慈濟義工的帶領之下，到了骨科的住院病房，兩人一間的，住一天，在健保給付的條件下，一天1200元，我來到了2803病房。放了東西，師傅已經上來了八樓，可愛的護士，陳芳蘭小姐，開始問我師傅問題，我師傅很能聊，聊了半天，芳蘭小姐沒辦法得到什麼護理資訊，倒是聽了許多關於我師傅的故事，我覺得好笑，也覺得我的師傅還真是直腸子啊，看到人什麼都能聊，三不五時就聊到法華經的故事。芳蘭小姐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，像秀羽，那眼睛很像，為人直爽，也有一種奇妙的氣勢，她手上戴個佛珠，待人很親切，感覺就是很好相處的樣子。我覺得這人有點好玩，後來也比較注意這個人。後來病人陸陸續續上來了，另外一位護士比較能聚焦，把師傅的注意力拉回來，問了過去病史，開過幾次刀，現在有沒有吃血壓藥諸如此類的問題，後來把師傅的血壓藥收走了。
我們隨後住進了2803病房，在我們的位置，有一張可調整頭腳高低的病床，一張及腰高的三層置物櫃，一張可拉長成床的奇妙長沙發椅、還有一個移動式可調整高低的桌子，這張桌子後來成為我克難的書桌，還有一個只有大愛台和偶爾不定時乳癌篩檢的DVD撥放節目。在八樓這個地方，是對稱的，以護理站為中心，有點類似「互」字型的格局，有污衣室、膳食室、還有一堆各式價位等級不同的病房、牆壁邊都有木頭色的扶手，還有一座觀音佛堂。我們住進去的第一天，師傅和我第一個參拜的地方就是佛堂。師傅看了看佛堂擺了什麼書，說是政德(?)的書，這些書是攻擊証嚴法師的，師傅把這些書收起來，放到桌子底下，只留了經典在桌子，譬如藥師經、白衣神咒等等，師傅強調要直接讀經典，不要讀二手詮釋，在她到底傳法的時候，我老是想到在社會系時，所強調的，要讀原典這回事。後來時間還早，大約下午三四點，我們出了醫院逛逛，大林這個地方，算是鄉下，店家不多，醫院後方是農地，也是之後幾天我跑步運動的地方，醫院前方是賣吃的，有素食有葷食，也有早安美芝城，也有水果店，還有飲料店，轉角十字路口，有家越南菜小店、四海遊龍鍋貼，還有一家日常日販賣店，我在這一家店買了一台聲寶的枱燈，七百元就這樣花掉了。
後來回了醫院，隔壁床的也住進來了，兩個人都是台灣人，操台語。我們沒多聊。晚上，我和師傅又去了佛經，我誦了藥師經，誦的不太順，站了半個小時，誦的腳痠，最後唸咒的地方，都是些我看不懂的字，師傅在我後面，當我唸出第一個字的時候，師傅開始把後面所有的咒文，通通用流暢暢的台語誦唸出來，有種釋放強大的象徵能量的感覺，霹靂啪啦的，用台語唸佛經的感覺真的蠻讚的，不過我沒那麼能力唸，就聽師傅唸就好了。回到了病房，把桌子拉來，枱燈安上，寫了下日記，把沙發椅拉成床，我就睡了，在醫院的第一天就這麼閒適地過去了。
淩晨一點多的時候，有護士來量血壓，這個時間來，讓我覺得有點奇怪。不過我猜想是為了明天要開刀的關係，睡夢中被吵醒的我，在護士離去後，又沉沉睡去。
7.3 開刀日
這一天我有作比較完整的筆記。所以大部份的內容，就直接從日記謄過來，再隨處加油添醋了。師傅從昨晚餐後，就沒有再進食，因為今天早上八點要開刀，換上了醫院提供的骨科褲(這褲子的設計很妙，整個長得像一個「呂」之形，一邊的方形遮屁股，一邊的方形遮陰部，兩側再用褲子的繩子結起來，後來幾天，曾作過洗衣店老板的師傅說，她還沒看過這麼特別的褲子，真是有趣)，隨後約莫七點半的時候，就有人力派遣公司的人，推著轉運的車子，接師傅進開刀房。我緊跟著車子，從專門坐病床的電梯下到了二樓，師傅直接被推進了開刀房前的準備室，準備室的門要刷卡才能進去，我很自然地停在準備室的門前，沒有人教，也沒有人講，但就是會很自然而然地覺得那是個界線。
師傅進了恢復室後，我就不知道要幹嘛了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一點都不緊張，似乎在這裡沒有風險的問題，沒有會出槌的情形。我待在外面的等待區觀察。等待區有六張(或者更多)的大型單個沙發椅，小桌子，還有一些連坐在一起的塑膠椅。前方有著液晶電視，展示著現在手術進行的進度，譬如我師傅的，就一直是釋０音，開刀房，手術中，進入時間 8:00整；非常簡明扼要的幾行字。左側則是恢復室的入口，以及在左後方，有個觀音菩薩的小佛堂。我的位置的右側，先是走道，就是下電梯後，直接進手術房的走道，這個走道右側，則一樣是座位與沙發，前方則有液晶螢幕，播放著大愛電視台，証嚴法師的講話。再右方則是麻醉評估室。我並不會很緊張，那天，在我的筆記本上，我是這麼地寫著：「今天早上師傅開了刀，進開刀房，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，我看著同樣等待的人，他們也不擔心的樣子。我在想，這種信心是怎麼來的，以前聽到開刀，大家就很害怕，但現在大家似乎不是這樣。我猜想，這和科別的、物的空間擺設及整個場域的氛圍有關，空間很大，有沙發，電視，有層層關卡隔離，專業的分工(專業的黑箱)，整個慈濟塑造出來的氛圍，讓人根本意識不到恐懼這回事吧！我一直以為無聊，或不知道所措，是恐懼的來源之一。我可以看書、別人可以看電視、睡覺。我想，恐懼被消平、或未被引起是很大的原因。沒有那個境，不起那個心。」
我在沙發上時睡，時看書。就這樣往往復復到了十點，偶爾看一下液晶螢幕，發現師傅的狀態已經變成在恢復室了。我開始有點坐立難安，因為我會緊張，要是我去上廁所，師傅已經出來了怎麼辦。這種焦慮有點奇怪，但我總是覺得，出恢復的那一刻，我一定要在場才對。陸陸續續看到恢復室有人在喊名字，有的人則被喊進開刀房準備室，不知道是不是要簽什麼東西，還是要輸血什麼的。這個時候的我，反而有點慌了。就開始走來走去，有時候靠在牆邊，當然，中間有一段時間，是因為我的座位被別人佔去了，我只好走來走去。後來到了十一點多的時候，師傅出恢復室，由一位著白袍的護理師(我猜應該是護理師，長得像以前雄中音樂班的林祐嘉，但人更高些，走路很快，神色飽滿，看起來是很健康有元氣的一個人)，還有一位人力派遣的男的，兩個人推著運輸車，先送我師傅去照了X光(台語叫作拍電光)，我問了他們兩個人問題，一個是為什麼戴手袋的人不要按電梯的按紐，她說，因為怕手術後的手套會帶來感染，當然一般人的手套就沒差了。護理師很好看，讓我想多看她幾眼(唉呀，突然繃出這段話)。後來就上八樓回病房了，在從運輸車轉移到床榻的過程中，他們首先調整了病床的高度，微低(但近乎齊平)於運輸車，透過可滾動的平面運輸帶(一個長方形的擔架，中間的部份有可滾動的運輸帶，讓腰在上面滾到另一個床，而病人的體位毋需改變，我很想用「中」這個字，來形象地說明從左邊滑動到右邊的過程)。位置移好了以後，師傅回到了病床，護士交待我一些注意事項，譬如尿袋到了一半的時候，就要記得倒，冰袋去那裡裝，有問題的話可以問他們，另外，跟師傅講，很痛的時候，可以按麻醉的按紐，嗎啡就會直接注入身體，緩解疼痛。師傅進行手術的時候，進行了下半身的麻醉，但師傅自己的說法是，睡一覺，刀就開好了。
師傅回到了床上，我觀察了一下，我在床靠窗的這邊(左側)，床的右側靠頭處，有點滴架，有點滴瓶，一大一小，點滴架的另一邊，放的則是上了鎖的嗎啡點滴劑，輸點滴的管子，一端連著這些瓶子，另一端連著我師傅的左手手背血管。嗎啡點滴劑有自控式的按紐，這個按紐的線我放在床的右側，師傅想到的時候，偶爾就會按一下，後來我會勸阻她，說這個按多了不好。在師傅的大腿內側，有尿管連接尿袋，因此，小便會直接從尿管出來，不需起身上廁所，師傅的右側膝蓋，已經換上了人工關節，但現在整個膝蓋到腳趾都被紗布包了起來，其實我什麼都看不到。右腿的小腿埋了一條排瘀血的管子，在身體內的部份大約有十五公分，這個管子引導到外面有個圓形的可壓縮的小袋子，袋子一端接著管線，一端則有用塑膠軟墊塞住的開孔，這個圓壓縮袋後來用了三天就拆了，三天的血流量分別是140、80、70(應該是以毫升為單位吧)。這些插入在人體當中的管子和設備，讓我想到哈拉維講的cyborg(不知道有沒有拼錯)。當然，其他的東西就是床單、棉被、放在一旁具有禮物意義的水果、具隔離意義的活動隔離紗門等等。
中午的時候，師傅什麼東西都吃不下，打了點滴，然後就昏睡過去。師傅的姐姐(我阿姨)來了，也是出家人，陪了師傅，就叫我出去吃飯，我出醫院門，大陽超級猛烈，大林這邊是都沒有雲哦，曬一下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快昏了。吃到了賣吃的地方，想一想，既然跟師傅在一起，那就吃素(只是不吃肉的意思)吧，去嘉義六天，六天都吃菜，除了星期四的上午不小心吃總匯蛋餅，吃到了肉鬆，晚上吃到大蒜，其他日子都是菜…囧。我記道「這兩天，吃了兩天素，因為和師傅在一起，而且人又在慈濟，總覺得吃肉怪怪的，也就都吃素食自助餐了。我果然是很外力型的人啊～」
吃完飯，回到了病房，看見兩個人都在睡覺。她們醒了一下，後來叫我自己隨便走走，有點無聊有點睏，就在佛堂外的長椅側睡了。後來睡醒了，回到房間，阿姨好像也睡過一回了，我就回到我的位置繼續睡，阿姨則換到隔壁病床的沙發椅繼續睡，反正這個下午，就是三個人一直在睡覺就是了。後來醒後，阿姨幫師傅削了個蘋果，自己也削了個吃，我好像一直在吃葡萄的樣子。接下來，是第一次放尿袋的尿，用尿盆裝，第一次的時候沒經驗，沒戴口罩，有被尿味薰到，但後來就都有戴了，倒尿這件事還蠻簡單的，但我想，之後如果要處理大號的話，應該才是真正的難題吧？可是到出院時，其實我根本沒有遇到這個問題，師傅大概四天沒上大號，等到後來拔管後，才自己到廁所去上，這裡面應該有很強的無意識的力量在作用吧，克制著生理的反應。
下午四點半，阿姨還在，我跟阿姨和師傅講，我想去運動，她們說好，阿姨說她等我回來她再走。我穿了球鞋，從八樓走樓梯下去，這個樓梯我後來每天走，幾乎都沒搭電梯，這是後話。出了慈濟醫院，出門往右方走去，走了一段，再往右看，一片田，是太陽下沉的方向，我決定往這裡去。經過了機車停車場，一個女騎士被其他停著的摩托車卡著，沒有辦法倒車換方向。我幫她抬了下車，她說了聲再見走了。我繼續走著我的路。我沿著小路走，隨性地往右走轉進了小巷，走到了一間三合院，遇到了一些人，有的人在屋裡收東西，探出來看看我這個陌生人，我那時穿著白色T恤、一件休閒褲，在台北是再普通不過的穿著，在這裡卻是最佳的外人辨識標誌。有一位正在忙的男士問我，要去那(用台語)，我也用台語回答，運動、走走。內心其實有點怕怕的，因為對於自己的台語實在沒有自信。反正我就繼續走。後來繞到了一座大廟旁邊，我沒有走近，廟旁有一些當地人在聊天，有一些小孩在玩耍，我往另一個方向走，是座停止使用的橋，上面停著貨車，長了一些齊人高的雜草。我繞過這座橋，有一條柏油路，我就沿著柏油路走，一直走一直走，應該說，是一直跑一直跑，心裡想著，想要看看路邊有沒有好看的花，摘一朵給師傅。後來路越跑越小、從柏油跑到泥土路、越跑建築物越少，而影子也越來越長。我只看到大花咸豐草，長得很自然、很雜亂，沒能勾起我採摘的欲望。我就一直跑一直跑，我告訴自己，當我跑到250的時候，就往回走(呼呼吸一次，為001，再呼呼吸一次，為002，通常我會跑到600，距離應該2000公尺多)。我後來一直跑一直跑，路過了很高的竹林叢，風吹著搖擺搖擺，讓我覺得好像隨時會斷掉一樣，我加速通過。後來跑到一個地方，我還沒有看到我想要的花，我跟自己說，那我跑到一個路口，遇到特殊的東西就停下來，折返，畢竟跑了這麼久都沒看到路燈，晚回去了有點可怕。於是我跑超過了250，260、270一直到320，我跑到了一座土地公廟，廟旁種有可愛的小花。我拜了拜，有點想摘花，但隨即打消念頭，還是不要亂摘的好，就折返了。回程，才發現靠近醫院附近另有小路，有一些墳墓，還有一家幼稚園叫作「升學幼稚園」(不太確定是升還是昇了)，也有佛教團體所設置的安養中心。
這是我第一天跑步，跑完後，回到病房，剛好遇到芳蘭小姐在配藥，聊了一下。阿姨走了，我在病房的洗手間洗了澡，之後餵師傅吃飯，因為師傅手上插了針管，沒有辦法很自由地行動。但師傅吃不太下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麻醉劑的效力太強的關係。我把飯送回了配饍室，自己到外面找東西吃，我找了素食來吃，因為覺得跟師傅在一起，還是吃素好點。晚上，在病房，師傅時睡時醒，時不時地按自控麻醉的按紐，我看一看，知道是嗎啡，我不希望我師傅按太多，因為我總覺得那東西對身體不好，後來也因為這件事，和師傅起了點爭執(等到她比較有力氣的時候，那是後天的事了)。這個晚上，很安靜，我居然把《消費社會》第一、二章中英對照完了，但是之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效率。芳蘭小姐說我很克難，我就坐在沙發床上，移動桌子上放了枱燈，書擺開，就開始唸，不知道，雖然我唸書沒有很勤奮，但現在沒唸書會覺得焦慮，有點被制約的感覺，就算沒有細看，手裡還是要拿本書，才覺得比較自在，被制約了。開刀的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，師傅好像有被痛醒，但她多按幾次麻醉，就又睡去了。睡前幫師傅放了尿袋的尿，我就睡去了。
7.4(三) 開刀後第二天
這之後幾天，沒有乖乖作筆記，所以只好憑記憶，把重要的事記下來了。這時候的我還是戰戰競競的，師傅大概五點快六點的時候就醒了，她有些動作，我也醒了。外面天方亮不久，我往窗外看，我看到慈濟宿舍那裡，一排人兩兩並列地走出來，像是軍隊列隊一樣地整齊，慈濟志工要上工了，約莫有百伍十人吧，規模還蠻大的，但這麼大的規模，還需要人力派遣，可見醫院規模之大了。師傅的早餐，只吃了主食，沒吃什麼菜，後來幾餐也是這個樣子，一方面師傅沒胃口，一方面這些菜不對胃。早餐還附有素體健，師傅給了我，我把它放一邊，到後來也沒喝到這到底是什麼東西。餵師傅吃完早餐，倒了尿袋的尿，我去吃早餐，一樣是素食。下了樓，到大廳，慈濟一樓正是一副要開工的樣子，掛號的地方的號碼還沒歸零，掛號掛到1865人，來這裡看病的人真是不少。
吃完了早餐，回到病房，沒有什麼事作，把睡袋收起來，換了小被，和師傅一起繼續睡。護士來作例行工作，九點給藥；慈濟志工來慰問一下；後來主治醫師張嘉輝也來看看情況。不時有人拜訪，師傅目前仍是時睡時醒，不若後來的火力全開，到處傳《法華經》。這天，慢慢適應了一些工作，倒尿、拿毛巾、倒水餵藥(師傅都會用吸管)。後來到了中午，我削了一個蘋果給師傅，我沒學會奶奶厲害的功夫，一刀削好一個蘋果，削了好幾刀，後來師傅示範給我，說我的問題是因為我往外削，如果換成往內削的話，就可以一直削下去。另外也洗了點葡萄來吃，今天除了一直在睡覺，就是睡覺。下午的時候，我一樣去跑了步，這次走了不一樣的路線，走了幼稚園那邊那條路，這條路會經過一些三合院，還會經過一個房子比較多的地方，大概五六間在一起，另外還經過某個三層樓的獨棟別墅。我就跑啊跑，跑到了一個奇怪的養鵝場，那應該是鵝，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，我不太能確定。因為鵝被養在破破爛爛的、兩層的地方，被鐵檻圍起來，鵝的皮毛都爛爛的，看起來環境很差的樣子。我想起來正道借我看過的，關於動物飼養的不人道的DVD，當我想的同時，有些異味傳過來。此情此景，一時讓我興起吃肉很不好的念頭。我掉了頭，就往回跑，跑回醫院。買了便當，回病房吃。換換冰袋、放放尿袋、把師傅的晚餐放回配膳室，晚上唸不下什麼書，很不專心，這一天過得很快。日記上也寫著，自己開始覺得無聊了，然後就睡了。今天是非常平淡的一天。
哈哈，對了，我多了一張塑膠椅，據說是芳蘭小姐拿來的，說比較好坐，有被照顧到。師傅好像覺得芳蘭很不錯吼～我也覺得不錯啦，可是細想，就覺得自己沒能力，沒工作，現在什麼累積都沒有，就算有女朋友也會跑掉，算啦算啦～ 看開吧，據算命的說，我們家，我和我哥其中有一個人會出家～再說吧，師傅說是哥哥，啊我以後會支撐這個家，那我現在應該要多累積一點喔？不然到時候要拿什麼撐啊？身高嗎？零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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