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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Harding之所以談女性主義經驗論與立場論,以及後現代理論,用意在於回應傳統科學方法論中,研究當中對於女性的忽略與欠缺。經驗論的角度認為傳統的方法忽略了女性的面向,應該從技巧面、資料面加以補足。但是立場論認為,光是對方法論修修補補,並無法平衡科學中的性別政治。因此,Harding認為,立場論可以從弱勢角度,來對科學本身提出質疑,挑戰科學的信念以及論述,而不純單停留在方法論層次上。立場論立論於黑格爾的主奴辯証,認為奴隸在勞動過程中,會獲得更佳的理解,進而超越主人,顛覆主人。Harding將這樣的討論移置於性別上,認為女性是被支配的,所以女性能夠習得比男性更佳的知識,所以能提出比男性所建構出來的科學更佳的看法,因而能夠帶來批判與改革。

  但這樣的看法,受到以Haraway等人為首的後現代理論派的質疑。首先,如同馬克斯在分析階級時一樣,Harding的女人,是個大寫的女人(Woman),她是一個整一體,不存在異質性。但女人的處境從來就不是相同的,白人女性和黑人女性的遭遇大不相同,美國的女性與非洲的女性處境大不相同,前者可能是剝削的共犯,這樣的問題該如何解決?再者,Harding有「性別決定論」的傾向,但就上述來看,糾纏在支配當中的,不只是性別,還有階級、階層、種族、文化霸權等諸多因素,男性美國白人、男性美國黑人、男性非洲白人、黑性非洲黃種人、女性美國白人、女性英國黑人、女性非洲小孩,到底誰是支配者?誰是被支配者?劃分的界線在那裡,從來就不清楚。毋寧在這點上,後現代的觀點更為合理,沒有一個統一的歷史主體(ex女人),而權力也不是上對下式的單向壓迫,毋寧是傅柯式的、零散的、區部的對抗與反擊。而outsider within的想法,本身是有問題的,為什麼女性主義者具有代表女性的優先權?他們憑什麼聲稱自己的想法具優先性?就算她們成功奪回霸權,不也同時就造成一批新的被支配階級嗎?主奴辯証本身是沒有出路的,除了主奴的往復顛倒之外,是無法超越支配關係的。黑格爾並沒有告訴我們,這個關係會怎麼繼續走下去。包曼告訴我們說,自由是關係性的,自由必然同時依賴著他人的不自由。因此,在解放政治上,這始終是個難解的問題。

  但我本人並不同意後現代關於虛無化、相對化的想法。在改革與批判面,我更同意的是立場論的想法,也就是客觀知識仍是可能的,而批判也是可能的,儘管立場論的想法必須被修正。我認為的甯應賓 的想法是可取的,他將Harding的想法修正為「這些有利的詮釋就是客觀知識的立足點,對被壓迫主體的有利詮釋有認識上的優勢特權;我們要從這些有利詮釋出發」(1988:290)以擊退推卸社會責任,以玩弄符號、文字的空想家。同樣的,我們也要避免主觀論者的想法,他們從個人經驗出發,忽略了社會脈絡的問題。相對於主觀論者,立場論承繼馬克思傳統,認為社會位置決定個人,因而不從個人角度作出批判,而將火力對準社會關係本身,因而得以避免將問題化約至個人,而能炸出社會改革的火花。

  而Davault對於有關女人經驗的研究,給了我一些提醒。但我想先說明的是,作者給我的感覺,像是寫給女性研究者。在文中,我看不到男性研究者,如何打破性別界線,參與到所謂的「女人談話」中(woman talk)。作者很極端地將語言分成man-made和woman talk,這種分法讓我覺得很不恰當。語言作為一種文化資本,的確存在著差異,但這種差異不能單純化約至性別的面向。女性之所以缺乏某些字眼來表達,乃是因為那是一個他們不熟悉的脈絡,也就是置身於訪問的脈絡中,男性在被訪問時,同時也會有找不到字眼的窘境。每個人的語言知識庫的確會因社會位置不同而有所差異,母親的語彙,與竹科高階工程師、或是檳榔西施的語彙,顯然大有差異。作者認為要用話家常的方式,作訪問,我不以為然,更恰當的說,應該是入境隨俗吧,避免把自己在其他場域的習氣,帶入到人家的地盤來,以強龍之姿,強壓迫地頭蛇之實,這是研究者本身必須反省的。

  另外,Devault似乎忽略了時間與取得信任的問題。研究是很現實考量的,要和受訪者話家常,需要很多條件,要取得受訪者的信任,成為其朋友,更是需要用盡策略,想方設法,那怕機關用盡,研究者都得盡力,而這不是研究者想就可以的。Devault之所以認為可以話家常,乃在於她的研究主題與她自身的經驗與身份相契合,她可以以母親角色、或女性角色,來與受訪者話家常。但現實是,研究者的習氣(habitus)總是和受訪者的習氣大不相同,階級位置也可能天差地別,如果鄉愿地認為研究者想和受訪者話家常,是輕而易舉的事,不需要種種社會條件的配合,忽略了受訪者對於研究者的想像(如果是以明示的身份出現的話),那只是研究者的自欺罷了。習氣困擾著研究者,隱身的研究者很難將之完全掩蓋掉,成為完全的局內人,惶論以他們的方式來談。我的看法是,認清自己的研究者身份,自我約束,如果能夠話家常,那最好,但如果不能話家常,那就自然一些吧。刻意地話家常,反倒顯得有點虛偽。而且,有些議題就不是家常的議題,而必須被嚴肅的討論,尤其是面對社經地位很高的人,譬如醫生,你要話家常,他還不見得願意。話家常其實預設了研究者的位階是高於受訪者的,這種預設很糟糕。不同脈絡就應該用不同的方式來與受訪者相處,一句話,見機行事。

  而在傾聽方面,Devault主張,專心地聽,不要太多自己的意見。但這樣擺明了你就是個研究者,日常生活中,那有人只是專心聽別人話,而不發表自己的想法的。認為研究者不會干擾到受訪者,從來就只是個騙局,忽略了認識與交流的雙向過程。我認為,不需要預設自己要保留什麼,但要見機行事,有想法的時候,可以提出來討論,可以分享給別人,要不然,我實在不懂女性主義者所謂的交流共享是講什麼,依舊是科學邏輯支配了日常生活交往邏輯。

  但Devault在資料處理的步驟上,倒是給了我啟發。我們平常認為語助詞在逐字稿中是可以略過的,例如「那個…」、「然後啊」、「你知道的嘛」之類的。但是,在談話的脈絡中,這些語助詞,或者談話的停頓,都是有意義的。這讓我想起紀登斯在《社會的構成》 對於「唉呀」的分析(Giddens,2004:81-2)。這些停頓可能代表了談話者的認知預設了某種社會關係,也代表了某些言外之意,還包括了感情面向,都是不可以輕易忽視的,這點,我感謝Devault的提醒,以後打逐字稿,以及訪談中,我會對這些細節,像是情緒的變化、用字遣詞的挑剔,以及時間的延遲等面向,作更多的留意。而在處理逐字稿時,也會留神,不要讓逐字稿失卻談話的原貌,而被學院規格「標準化」,消去了受訪者的原味。

  最後,女性主義方法論,並非只是女性經驗的研究,它可以成為對於弱勢群體的研究,像是甯應斌(1998)的作法,不只女性可以應用女性主義方法,男性一樣可以使用女性主義方法。我已經看到有些學者,將女性主義方法應用在科學史研究(章梅芳2006) 、國際關係(徐蘭蘭2003) 等面向上。女性主義方法,不止應用於女性上,也可以像Donna Haraway一樣,用在人與機器、人與生態的關係上。在其應用上,仍有很大的發展空間。

參考資料:
 Harding, Sandra. 1991. "What is Feminist Epistemology?" Pp. 105-137 in her
Whose Science? Whose Knowledge? Thinking From Women's Lives. Ithaca:
Cornell University Press.
Devault, Marjorie. 1999. "Talking and Listening from Women's Standpoint.
" Social Problems 37 (1): 96-116.
甯應斌,1998 年《哲學論文集》,頁261-296。中研院社科所出版。
安東尼.紀登斯,2004《社會的構成》李康、李猛譯,台北:左岸。
章梅芳、劉兵<後殖民主義、女性主義與中國科學史研究-科學編史學意義上的理論可
   能性>,載於《自然辯證法通訊》2006年第2期(北京: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)
徐蘭蘭,<性別、權力政治與國際關係>,載於《現代國際關係》2003年第12期。
   http://ir.nju.edu.cn/wpc/www/xscg/yjslw/2004-08-26/yjslw14-16-95.html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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